山有木兮

这里平三分土,高半尺

不可说

门里门外

五年后,陈皮再次回到红府,出乎意料,没有愤怒,没有记恨,也没有难过。只是心里有些怪怪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很久之后,陈皮才知道那是物是人非后的怅然若失。

红府宅子的模样还是一如往昔,甚至没有太大的变动翻修,白墙黛瓦,亭台轩榭,猛的一瞬间让陈皮有一种他从未离开过的错觉。

泰戈尔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生与死。可对现在的情况来看,最远的距离却是门内门外。

门内,二月红一身素净的月牙衫站在影壁前的栏台前,修剪着一盆红竹。

门外,陈皮提着一蒌新鲜的河蟹站着,竹篓还一滴一滴的滴着水。

大门是敞开的,但陈皮知道自己没法跨进去。不知不觉的七年过去了,陈皮竟也出奇的在二月红脸上寻着了几处细纹。

门内,二月红剪完一枝后停下了手中的剪刀,“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陈皮笑了笑,“师父还是对这些风雅之事那么专注。”

“风雅的事情也是件事情,做些事情,时间总会过得快一些。”二月红放下剪刀,用帕子擦拭了下手中的汗渍,“说了你也不懂。”

“徒弟是不懂,看样子师父也不想再教了。”陈皮道。

“我说了,你已经不是我徒弟了,别再师父师父的叫了。你在外面做的事情我也听过不少,也更加不想和你有什么干系。”二月红没有抬头看他,只是喝了一口茶,“走吧,你这辈子不会活的太差,在我这里,你也没东西可图了。”

陈皮笑了笑,“徒弟在外面做的那些事,都是师父教的,师父寥寥几句话,就想脱了关系,师父你嘴上这么说,心里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吧。”

“我和你不同。”二月红看了看陈皮,如今的他确实比跟着自己混的更好,“你做什么样的事,就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你用我教你的本事做再多缺德事,我也是在这里写写字,种种花,外面的事和我无关。”

“是,师父一直是把房门一关就能过一辈子的人,可这四四方方的墙院真的能护住师父的一世清净吗?”

这一次,二月红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外面的风暴大的像是要把全国的人都卷进去,有谁能够独善其身呢?这院子,终究护不了他要的一世安稳。

“你知道你师娘的事了?”

“师娘的事情,这一行人都知道了,徒弟虽久不在长沙活动,但在这里,总有些耳目。”

“知道便知道了,你又能做什么?”

“这次来,只想问师父一个问题,得到答案,就会走。”

“你问吧。”虽然二月红觉得自己会后悔。

“师父是不是答应佛爷的请求了?”

二月红道,“不答应还能怎样。矿山的事一日不结束,长沙难得消停。”

“那师父,肯定也不会,再为师娘做什么了吧?”陈皮道。

“我还能为她做什么?我不能做,谁也不能做。”似是触及到了二月红心中最为柔软的地方,二月红突然激动起来。

陈皮摇了摇头,“可我觉得,人要做点事情,总能找出一点事情来做的。”

二月红闭上了眼睛,背过身去不再想。待思绪回来,门口已然没了陈皮的身影。

只有一蒌河蟹和一把大香。

……

“二爷,二爷,张副官还在门口等着呢,您见还是不见?”红府的老管家看着出神的二月红道。

二月红忽然从一天前的记忆中回过神来,想起今早上发现的南河滩惨案,不禁心中一阵凄然,“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乏了,把他打发了吧。”

管家应了一声,随即出了暖阁的门去打发掉张副官。

门内,二月红取了一个小香炉面南而放,燃了三根沉香拜了三拜,出神的呢喃道,“丫头,我们所说的,他终究还是不懂。”

猜测

解府偏房门口,人员进进出出,然而最显眼的还是门口跪着的一大堆人,其中最前头的,是解家的管家。

其他的丫头仆人进进出出,看看这,看看那,却没有一个人跪下来向主子求个情。因为,坐在正堂之上的解九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右手一直转玩着左手上的扳指。

熟悉解九的人都知道,这幅样子的解九……很危险。

“九爷。”一个颤巍巍的老头被后面一堆人推了出来,无奈的叫了一声,“小少爷这病……我等实在是不好治疗,还望九爷……”

不等说完,解九抬手打断,站起来道,“各位大夫切勿有心理压力,我解某并非胡搅蛮缠之人,不明事理之徒,请诸位且放宽心,照实说,对症下药即可。”

“那好。”一个大夫开口道,“我等方才为小少爷诊脉,发现小少爷脉象虚浮,体虚冒汗,且高烧不退,伴有梦呓,这是心燥体虚之症,也就是惊吓过度。”

语毕,堂下跪着的人不禁一抖。

解九淡淡的扫了一眼,冲大夫开口道,“那这方子?”

大夫捻了捻自己的胡须,沉思片刻,“小少爷年龄尚小,不宜用西医,中医用药也不可马虎。”随即招来纸笔,挥毫开方。

得了方子后,大夫告退,解九马上吩咐伙计去药房抓药煎熬。这时,一脸倦色的九夫人从里面出来,冲解九道,“九爷,药的火候错不得,我去盯着下面人煎。”

“嗯。”解九答应道,“你也别太急,小孩子小时候生场大病,长大后就会顺当些。我进去守着。”

床榻上,一个小人儿红着脸熟睡着,解九看到解连环的小嘴上干的起了皮,不由得更是心疼。拿起棉签,蘸了些水为小家伙润唇。

他一直是知道的,他这个儿子是不同于其他小孩的,这孩子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天赋异禀,

“九爷。”一个伙计走了进来,看见解九正在照顾小少爷,下意识压低了声音,“爷,我刚跟跟着佛爷从南河滩回来,了解了些情况。”

“说。”解九道。

那个伙计开口道,“佛爷判断,案发应该是在昨晚九点半左右,差不多是南河滩那些人收摊的时间,凶犯从那时开始持刀一家一户的进行杀人,绝大多数人都是一刀毙命,或是被割喉或是捅入心脏,下手极其干脆狠厉,还有一些应该是在逃跑的时候被杀的,有被溺毙的,有被吊死,也有被活活打死的,总之场面极其……惨烈,血水流入城河,河堤都被染红,绕是我们这些长年下地的人都得被吓一跳……这凶犯绝对是个老手。”

顿了顿,“还有,经现场勘查,佛爷推断,南河滩的凶犯与前几天的那四起灭门惨案的凶犯,应该是同一人,杀人动机是寻仇。”

“寻仇……”解九沉吟道。

“九爷。”伙计想了想,还是再次开口道,“底下有人发现,昨晚在黑道的一个码头,有一个人通过二爷走私的路子进了长沙城……那人很像一个人,就是几年前被红二爷扫地出门的徒弟——陈皮。”

闻言,解九的眼皮不知怎么跳了跳,就做了手势示意伙计下去,然后闭眼揉了揉太阳穴,现在的他只觉得头疼欲裂。

现在,长沙城最大之变数……来了。

南河滩死的是摊贩,那起灭门惨案灭的是药商,两路看似毫无交集,实则都能和一件事挂上钩,或者说是一个人——丫头。

那四家药商都曾拒卖药材给二月红,而那些南河滩的摊贩,则是把崩溃的二月红和临死的丫头拒之门外,让他们在瓢泼大雨中苦苦哀求……作孽啊!

如此一来,那凶犯就只有……难道,他真的回来了?

一百七十多条人命啊……陈皮!你还是人吗?疯子!疯子!

良久,一个管事的伙计上前轻声叫道,“九爷,那外面跪着的人……您打算如何处理?”

解九扶额摇了摇头,“算了,最近长沙死的人也太多了,就当是……为死者积阴德了。”

心盲

半天过去后,齐铁嘴依旧感觉自己能嗅出空气中,沾有南河滩气味的血腥气。

听说,那是真正的血流成河。

齐铁嘴到了一片老城区后就支开了小满,右手拿了根木棒开始探路,左手向四周摸索,嘴里还念念有词。最后,他左拐右拐进了一间十分破败的店面,摸索着进去坐在了一个凳子上。

这是一间废弃的店面,准确来说整条路都是,前几天这里黑帮火拼,裹挟着一伙不安分的土匪,结果越闹越大的炸了整条街。所以这条街还没有人活动。

就当齐铁嘴有些适应这有些黑暗阴冷环境,一个人走了进来且顺手关上了门。

黑暗中,一片静谧。

“你怎么找到这来的?”黑暗中,有人出声问道,声音狠厉遮掩不住惊异。“你不是眼睛瞎了吗?”

齐铁嘴笑了笑,用木棒指了指面前桌子上的壶杯,“先喝些水吧,搜查的人暂时到不了这,不过你想从长沙脱身就难了。”

黑暗中,那人不动声色的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光影交错中,利刃的反光投射到了齐铁嘴戴着的墨镜上,意料之中,齐铁嘴依旧是那副乐天知命的招牌笑容,丝毫不变。

“有的人眼盲心不盲,有的人眼不盲心盲。”

“少给我说这些没用的,我只知道你是选好你自己死的地儿了。”

齐铁嘴叹了一口气,怅然道,“陈皮,一百多条人命,血流成河。午夜梦回,你真的就不怕这些孤魂半夜来找你索命吗?”

“算命的,别给我扯这些鬼了怪了的,他们要是敢找上来,我一个都不放过,照杀不误。”陈皮撇了撇嘴,露出冷血不屑的表情。

“丫头的事已经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现在所有人都在努力让这一切趋于平静,可你倒好,一个人,一把刀,上百条无辜人命,你一个都不肯放过!”

“无辜?他们那般对我师父师娘,就该付出代价!”陈皮怒吼道,短刀一扔就把它直直的插在墙壁上,刀刃紧贴的是齐铁嘴的脖子。“谁都不例外!”

齐铁嘴自然是感觉到了脖子上的寒冷,但他依旧没有动。他知道,当自己选择踏进这道门,他的命……就由不得他来做主了。

他的生与死,皆在陈皮的一念之间。如若陈皮真的动手,他没有半分脱逃得生的机会。

陈皮恶狠狠的道“你说我心狠手辣,滥杀无辜,那你们九门对我师娘那样的弱女子下杀手时可曾有过怜悯?他们无辜,我师娘何曾不无辜?!她与世无争,就想守着我师父简简单单的过日子而已,这就有罪了?我丧心病狂!那你们又比我好多少?你们都是刽子手!都得给我师娘陪葬!”

陈皮走上前,“齐铁嘴,我知道你厉害,一张嘴能把死人说活,但是,你少在我面前搞这些你糊弄人的把戏!九门之中,我不介意先拿你开刀!”

语毕,齐铁嘴手又紧了几分,不动声色的擦了擦手中冒出的汗渍,然后,他把拐棍放在一旁,伸手摸向怀中掏出了什么东西,陈皮依稀可看出那是一封信。

齐铁嘴拿着信走到桌前一放,推到了陈皮那边,“你想知道的,都在这里,先看看吧。”,然后不知从哪拿出一个火别子,一吹,点燃了一台小的煤油灯。

陈皮盯着齐铁嘴看了一会,阴沉道,“你要是敢骗我,你齐家上下一个都别想活。”然后打开信封看了起来,虽然煤油灯的光暗到他连齐铁嘴的脸都看不清,但对于土夫子,这点光足以。

齐铁嘴坐了回去,扶了扶墨镜,慢慢回忆道“我记得我很久以前就见过一次丫头,那时候她还没有嫁给二爷,就是个普通的面摊丫头,那次我在面摊等人,一时兴起就想给那个丫头算上一卦……她身上各有一颗乌泪痣和朱砂痣,是天底下最幸,也是最不幸之人。”

“你说的对,丫头与世无争,她是我们这些人中最不该死的人,她比谁都干净,可世道往往就是这样,好人不长命,情深不寿,向来如此。二爷没办法,佛爷也没办法。陈皮,丫头的死没那么简单,它牵扯的太多了,九门只是其中被裹挟的一小部分,别再去纠结事情的原委了,那样于事无补,现在的局面……是最好的局面。不要再继续你所谓的报仇而杀人了,你也明白,丫头不会因此而高兴半分,别忘了,丫头不喜欢你杀人。”

“够了!”看完信的陈皮突然嘶喊道,然后瘫坐在地上,良久,突然他冷笑了一声,像是把一切包袱都卸了下来,满是疲惫,“齐铁嘴,你赢了,你们都赢了!我不会去找任何人了。”

齐铁嘴看着眼前的黑暗,回想起了那天的大雨,仿佛二月红当时的嘶喊还在耳边,“对不起,我救不了她。”

陈皮苦笑了一声,回想着信的内容,出神的喃喃道,“齐铁嘴,你啊……不得好死!”

齐铁嘴拍拍身上的灰,拄起拐杖往外走去,到门口时停了下来,“呵呵,我们这行的人,难得一个好死。”

顿了顿,“还有,上次你在黑云凹大闹云安寺,惊动的县警方最后放你一马,是二爷向那儿递了话。”

陈皮一怔,随即起身,身形有些踉跄的吹了灯,而后隐于一片黑暗。

脱逃

另一边,齐铁嘴信步走出了破败的屋子,只有被汗渍浸湿的衣衫能清楚的提醒他,他刚才有多怕那个万一……一个不留神,齐铁嘴摔了个踉跄,这时,小满赶紧迎了上来馋着,着急道,“爷,您来这地方干嘛?阴森森的也不怕晦气。”

“晦气?”齐铁嘴一个挑眉,拔高声音道佯怒道,“爷现在眼睛都瞎了,谁有我晦气!”

小满赶紧改嘴,哄劝道,“爷,您知道我又不是这个意思,再说了,您上次不是都和佛爷说十几天就会好的吗?”

齐铁嘴一听佛爷就不由得脑仁疼,埋怨道,“我那就是随口一说,用来糊弄应付的,你还跟佛爷似的信了不成?我是算命的又不是治病的,唉!这说起来这都怪你,我说的时候也不拦着我点,好歹再拖一阵子啊!八爷我让你走你就走,你怎么这么听话,平时也没让我省心啊!明天眼睛好不了,佛爷指不定得怎么收拾我呢。不行,我得出去躲一阵子,走快点回去收拾东西,咱们避一避。”

小满一个撇嘴,结果正好看到笑面狐狸似的张副官,不由得心虚笑了笑,连着拽齐铁嘴的袖子几下。

齐铁嘴皱了一下眉,伸手就拍了一下小满的手,“臭小子干嘛呢,拽什么拽,八爷我这身料子可贵了”

张副官看着想要这个地缝钻进去的小满,笑了笑,朗声道,“八爷刚说是要干什么去?这么急。”

齐铁嘴一听,瞬间就僵在了那,然后嘿嘿一笑,“诶呦,张副官啊,小满这家伙也不给我说一声,呵呵,刚刚我没说什么。”

“是吗?”

“当然了。”齐铁嘴使劲的点了点头,摆出一副十分诚恳的样子,“诶,不对,你这呆瓜套我话着呢是吧?嘿,长本事了啊!”

“没有没有,我可不敢套八爷的话,”张副官摆手澄清道,“我这只是随口一问。”

“那就好,对了,张副官你怎么在这?”

提到这,张副官不由得皱了皱眉,“是为了搜查
这阵子名噪一时的凶犯”

“凶犯?南河滩和那四起灭门案的?”

“正是,灭门案尚有了一些头绪就有了南河滩一案,佛爷今一大早就得了解家的消息,推了军区的会,亲自去看了,回来后大发雷霆,严厉督促我们要将凶犯捉拿归案。”

齐铁嘴想了想,“二爷那里有问过吗?”

“没有,我在红府门口等了一刻钟,二爷说是乏了就没见我。对了,八爷您从那边过来,可有什么发现?”

“发现?八爷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怎么发现?何况那边就一堆废墟,连个人气都没有,你让我发现什么?呆瓜,故意挤兑你八爷的眼睛是吧!真是,小满,回家!”齐铁嘴甩了袖子就掉头走人。

张副官好笑的望着气鼓鼓离开的齐铁嘴,又看了看那堆废墟,“前面那点大家小心些,防止坍塌。”

末了,又对下面人添了一句,“通知守城的人最近仔细点,睁大眼睛,不要把八爷放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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