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

这里平三分土,高半尺

不可说

发难

九门中,在吃这一门中最下功夫的,首推齐铁嘴。

要是让八爷在长沙指一处最好的酒楼,那定是华福堂。

同时,这地儿偶尔也不那么太平。

二楼的一间雅阁,正是一派觥筹交错之景。来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明眼人打眼一看,就知道都是外八行几位有些地位的人物,然只有一位客位上的眼生让人看不出门路。

那是一位正值妙龄的白衣女子,柳梢眉,丹凤眼,明眸皓齿,一颦一笑中皆是风情,年纪虽幼,但举手投足间已有了一丝摄人心魄的妩媚,但却并不妖娆。

看过不由得让人出神,但也只限于看一眼,因为那女子旁边的那些人,随便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主位上一身蓝衣,资格颇深的那位,姓霍。

一个小厮在楼梯口定了定神,想了想一楼闹的正凶的那位,不由得一阵发怵,端着一盘热菜走了上去。

“霍小姐,您的酒菜齐了。”小厮摆菜说道,瞅准一个不被注意的时机,俯身冲那位女子小声道,“霍小姐,出了点事,您下来一趟吧。”

那位霍小姐秀眉一挑,暗自不动,看小厮下去一会后,起身道“华福堂自家酿的女儿红是一绝,但我闻这一瓶的味道是差了些,为了不扫大家的兴致,不妨由我去楼下挑一坛子上来。”

主座上的蓝衣女人点了点头,似笑非笑的望着霍小姐,“如此甚好。”

看着这位霍小姐出了门,桌上的一个男人笑出了声,“我没记错的话,这孙老二好像经常这个时候来吃饭吧?”

“嗯。”霍姓女人淡淡的回道。

那个男人奇怪的笑着,“那这……呵呵,秀姑,看来你们霍家内部也没那么友好啊,一个刚到长沙的小毛丫头罢了。”

是的,这个霍家女人就是霍家颇有些地位的秀姑,霍家现在的当家是霍老夫人的三姑娘霍锦惜,也就是大家常听的霍三娘,而这位秀姑,听霍家内部的人说,虽说年纪比霍三娘大不了多少,但辈分却是硬生生高了一截。

其实打进门起他就发现,这顿饭没这么容易。秀姑说是要向他们引荐一位霍家的后辈,但其实做的都是表面功夫。

孙老二的本家做的是洋行买办的生意,一大部分和军政挂钩,所以自己在长沙也是横着走惯了。平常这个时候经常会来吃饭,这多数人都知道,但看这楼里的架势,则像是被初来乍到的霍家小姐不知情的包了场。他可不信这秀姑不知情,所以秀姑明知道这个小丫头很可能会触了他孙二少的霉头却不提醒,这就值得玩味了。

秀姑慢慢缓下了脸色,瞅了一眼淡淡道,“周老板这话就错了,霍家内部一直很友好。”

楼下,霍小姐揉着太阳穴慢慢走了下来,眼里全是不合年纪的人情练达,“老板,这酒的年份还有没有更高的?给我来一坛。”

“有啊,姑娘,我这正好就有一坛,没开封,还是这店里唯一老的一坛,不过这坛味儿辣的狠,就不知道你受不受得了。”一个青年男子略带愠色的接过话茬,语气莫名有些冷。

霍小姐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疲于应对上面那帮人,竟然防备心弱到连空气里的一丝血腥气都没有注意到。这才抬眼望去,看到华福堂的老板颤颤巍巍的站在一旁低着头,一个小厮跪在地上,头上净是血,而他跪的人,正是传说中的孙老二。

“这位先生应该就是长沙鼎鼎大名的孙复孙老板吧,失敬失敬!小女子姓霍,见过孙老板。”霍小姐笑着,落落大方的下去打招呼,像是周围什么事也没发生。

孙老二打量着面前这位霍小姐,眼神中多了几分意味不明,戏谑道,“不敢当,不敢当,霍小姐客气了。”

虽然这位霍小姐的确是绰约多姿,漂亮的不似真人,孙老二有过一时的恍惚,一时的贪念,但在他听到她说她姓霍时,孙老二一下子灵台清明。他知道包了场的霍小姐姓的是霍家的霍,但是被一个没有丝毫经验,在长沙又毫无根基可言的年轻女子这样四两拨千斤的点明她的身份,而又不说名字,足以可见这位霍小姐身为霍家人的傲气和才情。

“霍小姐,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在长沙经营也有十几年了,天南海北的人也认识了个遍,还没见到有人敢包我的场。”突然,孙老二话锋一转。

旁边的老板这时歉然道,“霍小姐,孙老板。这对不住啊,我这华福堂一向是不让包场的,但这新来的小子不懂规矩,这事是我不好,没有提前……”

孙老二喝了一口茶,打断道,“掌柜的,话不能这么说,不懂规矩的,就该好好教教规矩,你别老上赶着当好人。”

霍小姐一慌,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但依旧不急不慢的道,“孙老板,这包场的事情我有不妥的地方,但我对不住的应该是华福堂的掌柜吧?”

孙老二一听乐了,旁边的掌柜一脸着急,小声道,“霍小姐,这华福堂……它就是孙家的。”

看着霍小姐好一阵下不来台,孙老二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就刚才这一番试探,他已经知道了这位霍小姐在霍家的地位如何。

果然,这秀姑还是贼心不死,尽管自己的势力已经被霍三娘那个老江湖借口诸多的清理的七七八八的,但还是有自己的另一番打算,看来是想扶持自己的人。面前这位霍小姐虽说各方面条件的很好,但秀姑不用,那就是有更好的。

他在底下明里暗里的刁难,按理霍家人早该露面,可楼上的人没有一个要下来……看来,这霍小姐已经是颗废子了。

尽管有了些魄力,但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孙老板请见谅,我平时不常在长沙,所以这些我也不甚了解,所谓不知者不怪,想必孙老板也不至于和我一个弱女子计较,不如这样,这次孙老板在华福堂的花费我出了,此事揭过,就当交个朋友。”

霍小姐明白霍家的立场,所以也并不指望霍家会如何,只是尽可能的放低姿态,以求孙老二不再计较,不然事情闹大惹得上面下来人,对她绝不是好事。

“呵呵”孙老二笑道,“霍小姐这样说但显得我斤斤计较了,不如这样,霍小姐不是来拿酒的吗?不如就拿我这坛。”话虽这样说,但他的手却一直放在酒坛的泥封上,摩挲着泥封里的红绸,倒没有想给人的意思。

“君子不夺人所爱,这一坛还是留给孙老板吧。”霍小姐暗自咽了口唾沫,还是直接的拒绝了,虽然可能并没有什么用。

果然,那人笑着继续说道,“这坛酒,霍小姐还是拿上的好。”

随后一招手,他的一个手下上前把跪在他面前的小厮按在地上,抓上他的肩胛骨,一抻一拉,就发出一声极其清脆的骨头错位声。

霍小姐站在下方,睁大了眼睛,抬头直接就对上了孙老二似笑非笑的眼睛,手心不禁冒出了汗。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如果霍小姐真的在推辞一句,那就真的是不识时务。

孙老二把手抽回来,耸了耸肩,示意让她亲自来拿。

霍小姐定了定心神,一步步走了过去,边走边调整自己的呼吸。到了跟前,霍小姐把手放在了坛子上想要拿起来。

突然,孙老二说了句“慢着。”

罚酒

“这次的事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你一个小丫头计较太多,但是我刚才也说了,不懂规矩的就应该好好教教规矩,霍小姐你看呢?”

“嗯,孙老板说的有理。”

“这坛酒,自罚三碗。”说着,孙老二便打开了酒坛的泥封,一股浓郁,夹杂着酸,涩,甜,辛,苦清香随之四溢。

霍小姐的霉头不禁皱了皱,因为这自罚三杯绝没有这么简单。这一坛酒的年份,单是她闻着,这年份酒绝对过四十,而且这酒的制法不简单,只怕这酒不是那么容易喝的。虽说她的酒量很好,但这三碗下肚,还真的很难乐观。

如果她没熬住,那她醉酒之后发生的一切事,就都不好说了。

但看着被人拖下去的酒楼小厮,霍小姐知道她逃不过这三碗酒。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三碗酒都已经倒好了,整整齐齐的摆在她面前。

所以,她直接拿起一碗一口闷。孙老二见状拍手叫好道,“不错,霍小姐有胆量。”

第一碗酒下肚,霍小姐就直接半跪在地上咳嗽,洁白如瓷的小脸被辛辣的酒水呛的通红。

不等缓过神来,霍小姐狠厉的端起第二碗直接抬头喝下,因为她清楚这种酒都是后劲大,如果一碗一碗慢慢喝,后劲就上头了,所以,她宁愿连着喝,哪怕这白酒下肚,她的胃已经灼烧的让她疼出了不少冷汗。

第二碗下肚,霍小姐眼睛就有些花了,喝过的碗没放稳,掉落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

孙老二在一旁看着,早已没了以前的嬉笑,这位霍小姐看来是霍家年轻一辈的个中翘楚,心性之坚定远非寻常女子可比,哪怕被人威胁到如此地步,眼睛里都没有丝毫的懦弱迎合或是谄媚讨好,这样狠厉果决的女子,他倒是很久没有见过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其实到第二杯的时候,霍小姐就知道自己低估了坛女儿红。此时的她胃里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强烈的灼烧感从胃里一路上升至大脑,因此,端第三杯酒的手都有些抖,摸了几次都没有摸到碗。

霍小姐摇了摇头,终于看准一个时机抓到了碗。此时,一句很是沉稳的声音传来,“呦!孙老板真是好大的雅兴,逼一个姑娘家的喝这么烈的酒,我吴老狗可学不来。”一个人随之走了进来。

就这样,因着这一句话,霍小姐记住了这个人,委实说,这个人年纪很轻,比她也大不了多少,长的也是白白净净的,不像什么有权有势的富人,倒像个规规矩矩的读书人,没什么特点。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用一碗水酒的机缘,让她爱了大半辈子。

孙老二看见来人,立马站起来拱手相迎,“少见啊,狗五爷!”

吴老狗笑着点了点头,看到面前漂亮的不似真人的霍小姐有过一瞬的失神,再看到霍小姐手里的一碗酒,也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本来刚才只是一句打趣,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抢过霍小姐手里的酒,看了看色泽笑道,“不错,这女儿红可是好酒。”

孙老二见状笑不出来,解释道,“五爷,这……”

不等说完,吴老狗就直接一口喝下,“不错,哎呀!这比二爷家存的那坛还烈,够味!”

“呵呵,五爷酒量真好。”孙老二只得应付的笑了笑。

吴老狗酒量一向不错,但这一杯下肚也悄悄有些受不了,果然,用齐八的话说,这种酒就只适合一小盅一小盅的品,牛饮绝对受不了。

但想到自己面前这瘦弱的姑娘好像已经喝了两杯,就开口道,“这姑娘是谁家的?喝了这么烈的酒总得送回去吧,趴这儿算怎么回事啊,掌柜的,你受累跑一趟吧。”

一直站在一旁的掌柜的闻言看了看已经站不起来了的霍小姐,又看了看有些犹豫的孙老二。“回五爷,这位小姐是九门霍家的,恰好这霍家的秀姑也在楼上。您看这……”

孙老二瞅了眼吴老狗,悻悻道,“五爷,您这是打算……英雄救美了?”

“嘿!孙老板你这说的是哪的话?你没听见掌柜的说吗?霍家的。秀姑也在上头,总得给人家一个面子。”吴老狗摇头笑道,“你这儿的女儿红度数可不小,要是这霍家姑娘在你这喝出什么事怎么办?三娘那可不好交代。我不过就是想当回老好人。”

“好,那我做个顺水人情,听五爷一句劝。”孙老二冲后招了招手,原本围在一旁的人立马散了开来,,笑着打趣道,“既是如此,狗五爷就送佛送到西,这人啊,狗五爷自己送回去吧。我这抽不出人手。”

“嘿,孙老二,你这……”吴老狗脸不禁有些红,颇有些不自在的笑骂道,“我哪是那个意思?”

“五爷,我为人老实,真不知道你的意思是什么意思。”孙老二一脸老实的赔笑道,“不过这人,我是看在你五爷的面子上放的,不是霍家的秀姑。”

吴老狗盯着孙老二的眼睛,忽然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他的意思,随即了然一笑,“多谢了,来日请你饮酒。”

然后看了看已经醉的不行的霍小姐,想了想还是直接俯身抱了起来,打算走的时候又转身冲孙老二说道,“孙老板有个侄子吧?”

孙老二刚还在惊叹于吴老狗打算把这个霍家姑娘抱出去,结果吴老狗掉头说了这么一句话,机械的点了点头,“嗯,我大哥早逝,留下了一个血脉。”

吴老狗直接说道,“你要是不想让这个血脉断了,就好好管管他。齐八爷砸了你孙家的店也算是为民除害,替你也是了了一个祸害,但你那个侄子脾气可真不算好,一大帮人追了人手无缚鸡之力的八爷大半天,如果佛爷不出面,你那侄子可真的会闯下大祸。我可听说,他对当时的张副官都动了手。”

孙老二闻言变了变脸色,一脸愁容,“这倒是都让你们看了笑话。”

“长沙城里,张大佛爷最护的就是齐八爷了,对你那侄子当时留手,也是念你的面子。不然就张副官那个脾气,你侄子都没命回去,想当年他可是一下子就灭了八爷香堂附近所有的三教九流,佛爷不也没说什么。”

“我懂你的意思,可这几日我派人去八爷的香堂,都没人应门,去佛爷那也没人理我。”孙老二揉了揉头道。

“这我倒听到一些风声,许是这些天齐八爷又在整什么神神道道的,连张夫人都被请了出去。你放心,佛爷不是在针对你,过上几天试试。”

“多谢了诶五爷!来人啊,去给五爷叫辆车,别把五爷累着。”孙老二高兴的招呼人手,讨好的对吴老狗笑着。

吴老狗笑骂道,“我就多余给你说这些,活该你。对了,帮我跟秀姑他们打声招呼。”

孙老二摆了摆手,“知道了,放心。送送五爷啊,一个个有点眼力见的。”

吴老狗不再理会他,抱着怀里的人就走了出来。门外,一辆车已经停在了那里,吴老狗也不推辞,反正不坐白不坐。

“五爷,您打算走哪?”

“呃……先走霍府,之后回家。”

吴老狗揉着太阳穴想着,最后决定还是回家。不管怎样,那碗酒下肚,他虽说没有醉的走不成路,但有些难受,也没了再回解语楼的兴致。

是的,解语楼……解九。

吴老狗眯着眼睛看了看旁边醉了的霍小姐,不得不说,霍家的姑娘就是漂亮,看着看着,吴老狗难免有些心猿意马。忽然,吴老狗猛的一回头,拍了拍自己,暗骂自己酒后不正经,美色迷了心。

联想起这位霍小姐的表现,吴老狗不禁心生佩服,这样的姑娘……够辣!秀姑如此不遗余力的打压,想必霍三娘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这样一来,霍三娘未必不会扶持这位霍小姐,定定看着秀姑一家独大,那这位霍小姐……也就不是全无胜算。

这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

吴老狗这样想着,突然明白了解九让他来华福堂的目的。他是想让吴老狗来一出英雄救美,以此博得一位未来霍家当家的好感。

但离霍家换当家人还有两年的时间吧?这样就认定一个人是不是太早了?还是说……解九已经想好了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想到棋,吴老狗进就忍不住骂自己,自己简直就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和解九下棋,还许下什么赌约。

本来就知道解九可能又在算计他,他还是一股脑的答应了。

不过,吴老狗看了看旁边已经睡过去了的霍小姐。他知道霍家的女人都有练一种软功,身体可以进去寻常人进不去的地方,所以她们的身材都属于娇小型的,普遍都很轻,但轻到什么程度,吴老狗抱过才算知道,不禁有些唏嘘。

不得不说美人喝醉后的样子才是最美的,此时的霍小姐少了些妩媚,多了些清纯,小脸微红,黛眉紧蹙……对于这九门,她是真的很年轻,稚嫩的没有多少经验用来应付这事故人情。

不过没关系,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人心终会教会她成熟。

此时车外的阳光打了进来,一缕阳光照在霍小姐的侧脸上,美的让吴老狗心中一阵悸动。

其实,解九也不全是一肚子坏水。

很久之后,吴老狗听齐铁嘴说过这样一句话,“有的人,见过,喜欢上,就是一辈子,像二爷和丫头,而有的人,见过,喜欢上,就只是过客,但她却会在心里最隐蔽的地方扎根一辈子,偶尔想想,回忆里有喜有悲,最后,自己的心……疼的慌。”

当时的他还能打趣的问齐铁嘴他是那一种,记得齐铁嘴说他是第二种,是一辈子的懊悔与歉疚。

但再过好些年,世事变迁,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是齐铁嘴口中的第二种人了,再如何唏嘘也没用。

又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知道,齐铁嘴口中的懊悔与歉疚,指的其实是两个人。

但这都是后话了。

现在的场景,大概就是岁月静好吧。

吴老狗有一种感觉,今天这幅场景自己可能永远都不会忘,也说不上是为什么。确实,吴老狗的晚年偶尔闲暇时仍会想起这个女子,虽然次数不多,记忆也不是很鲜明,但终究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当然,这种事情,吴老狗是打死也不会让暴脾气的吴夫人知道的。

刀过无痕

外八行,说是古代三百六十行之外的范畴,不属于传统的士农工商学兵。三百六十是一概数,既然有八行被排除在外,可见这八行在江湖上是有多偏。

外八行的八,其实也是概数。历来说法不一,但流传最广的,是盗门,蛊门,机关门,千门,兰花门,神调门,红手绢,索命门。

这九门提督,大体属于盗门。这盗门,又分为金点,乞丐,响马,贼偷,倒斗,走山,领火,采水。

这时,再细细分一下九门,就会发现九门不只属于倒斗,齐八爷是金点,就是俗称的算命先生,黑背老六生活潦倒,跟乞丐有些挂边,而四爷黄奎则属于水匪一类,跟采水有些相像,而这领火则是杀人放火,九门里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

所以,这九门,也不只是倒斗。

但倒斗与其他行当不同,倒斗一行,向来只有两种人,活人,死人。前者,死了就是死了,但是活人,往往有的是两个极端,不是极其穷困潦倒,就是一朝富贵加身。

富贵加身,自不难解释为什么九门里多是世家大族,小则几十,如一直说自己仙人独行的齐铁嘴,齐家遭遇过一场文夕大火伤了根本,但并不是只剩下一个齐铁嘴;多则上百,如张启山,东北张家人有多少,这是算不出来的。

但也有一个例外,就是黑背老六。

据长沙老一辈的人说,这黑背老六是西北的刀客,差不多是孤身一人流浪到长沙的。他有亲人吗?反正谁都不知道,更没见过。

但要是非要给黑背老六找一个相关的人,那个人不会是九门里的谁,而是白姨。

白姨是一个青楼女人,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是被卖进来的。慢慢长大后也想过与命运抗争,但没什么用,就一直认命呆在楼里,等着有哪个状元郎或是什么有钱有权的人赎她出去,让她当房姨太太享享清福。可等了一年又一年,等的黄花菜也凉了。

她就是在这种时候,认识的黑背老六。

第一次,她只当他是她普通的一个入幕之宾,但一来二去,白姨就发现这人好像是赖上了她。黑背老六一身行头很是落魄邋遢,在白姨看来,这人就是个乞丐,自己有时候陪他,都觉得浑身不舒服。

但有时这个乞丐却能让她刮目相看,他要么有时候穷的浑身上下一个子儿也没有,要么一掏就是几十块沉甸甸的大洋。

白姨一开始以为这些钱是那个乞丐不知从那个富贵人家里偷的抢的,想着过几天,这个乞丐就会被抓住打死或是送了牢里把牢底坐穿,她就能摆脱了他,不禁有些小高兴。

但她等着等着,始终不见有个什么动静,也就慢慢死心了。但拿着一大推大洋挥霍的她,还是挺高兴的,也就不管这钱是乞丐怎么得来的了,反正进了她的腰包就是她的了。

除了钱,白姨还发现了黑背老六来的一个好处,就是尊敬。楼里的老鸨平时都不怎么正眼看过她,但黑背老六一来二去,老鸨对自己的态度那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几乎是什么给什么,时不时的对她嘘寒问暖,这让白姨的自尊心和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偶尔高兴了也会给黑背老六几个笑脸。

也是在这种时候,白姨这才知道这个乞丐模样的男人并不是乞丐,甚至不是一个普通人。

提到他时,一向谄媚逢迎,趋炎附势的老鸨变得很是敬畏,甚至是讳莫如深,只是说他是九门六爷,身份尊贵着呢,要她小心伺候,别摆架子耍脾气。

白姨嘴上应承着,心里却不以为意。

外八行的可以说是同病相怜,也就没有谁比谁高一截,谁比谁矮一截的说法。所以对倒斗一行,除了一开始听他们掘人棺材有些心里不舒服外,也没什么看不起的。

乱世人不如太平犬。活人尚且无法保全,更何况是已经入了土的。

这个世道,活下去才重要。

她听过九门,说是倒斗里十分厉害的几家,在长沙也颇有权势,像张启山张大佛爷,还是长沙布防官呢,大名鼎鼎。

她还记得城隍庙跟前有家小香堂,人还挺多,里面一个算命的都是九门八爷,她曾远远见过齐家那个算命的,穿戴说不上豪华富贵,但也是有模有样,挺讲究的。

同样是位爷,这差距……

但老鸨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惹怒这位爷,她就勉为其难的把黑背老六的地位从乞丐提升为有些地位的乞丐。

心里却依旧没怎么瞧得起他,有时甚至有些烦他,讽刺他几句,那人好像没听懂一样冲她傻笑。

这让白姨更是恼,所以不知是第几次旁边的牌友调侃她,一边看笑话一边嗤笑道“回吧,回吧,白姨,你家六爷这都等了老半天了。”

白姨狠狠瞪了她一眼,砸出一张牌哼了一声,“不回!他爱等就让他等,想上老娘的床就得等老娘乐意,老娘这还没玩够呢。”

“哎呦喂!白姨这是和我们杠上了,非得赢回去不可了。”

“那可不是,看来这六爷给的钱不少啊!”

……

门外,一个戴着眼镜,有些斯文的老男人闻言摇了摇头,从后厨取了一壶酒和一只碗,很是恭敬的放在了店面对面倚着墙角躺着的黑背老六面前。

“六爷,这是新到的,您尝尝。”

黑背老六睁开眼看了看,几乎不可闻的嗯了一声,然后又闭住了眼睛睡觉。

那人笑着应承了下,也没在意黑背老六没怎么理他,就有走了回来。

一个伙计见状,问道,“掌柜的,那酒不是杭州新进的吗?给一个乞丐不是糟蹋了吗?”

那个掌柜的一惊,立马死死捂住那个伙计的嘴拉到了一边,向门外惊恐的望了一眼,发现黑背老六好像是睡着了没有听见,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还是把伙计捂着嘴拉到了里间,松开他后,猛的拍了一下他的头,“傻小子!记得这样的话以后都绝不能再说!绝对不行!我告诉你,那个人是九门的黑背六爷,那人,惹不得!”

伙计见自家掌柜的如此讳莫如深,也随即意识道情况不简单,连连点头应了下来。

门外,黑背老六依旧缩在墙角闭着眼睡觉,他缩在墙角一是为了舒服,二是为了避光。尽管如此,但他还是睡不踏实,虽然路过的人不多,但附近有一家像是在唱堂会,咿咿呀呀的,他听的还挺清楚。

唱就唱吧!但好歹唱好听点吧?黑背老六这样想着,不禁有些嫌弃这个唱戏的。

突然,他意识到这个唱戏的并不是他经常听到的二月红,甚至不是红家班的。

果然,常去听二月红的戏,耳朵都被养刁了。

不过,最近二月红倒是再没有登台唱过戏,好像有一段时间了,怎么回事呢?黑背老六就这样想着,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黑背老六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丫头死了。

是的,丫头死了。

那个女人他也曾见过,在一次九门会上,在红府。那是他第一次见她,也是最后一次见她。

那时的丫头嫁给二月红已经有几年了,性子变得沉稳了许多。那次好巧不巧梨园出了事,说是食物中毒,梨园里不少人都送去了医院,包括二月红。

但那个时候,九门的人都到齐了,还都等了一小会儿,让散了?这绝不可能。所以丫头只能临危受命,亲自上去一个一个的解释赔礼,好吃好喝的供着。

丫头体弱,总是带着些病态的娇弱,她落落大方的样子,愣是没有一个人说出什么不满的话,哪怕是一向脾气不怎么好的半截李,也难得没有发作,只有霍三娘恨恨瞪了一眼丫头。

二月红姗姗来迟,从外面风尘仆仆的赶回来时,第一句话只是客套的问候了下大家,道了歉,算是打了声招呼。第二句话则是对丫头,怪她不好好在房里休息就跑出来吹风。

黑背老六当时在一旁看着,心里也不想别人有什么变化,但是他倒是发现二月红对丫头真的很不一样,她难过他也难过,她开心他也开心。

现在,丫头死了,二月红再也没有了开心,也难怪他不再登台。

黑背老六想清楚这些后,心里不禁有些惋惜,不是惋惜丫头,而是惋惜自己,二月红这样好的戏腔……以后想听就难了。

这样想着,此时耳边的戏音就越发觉得难听,黑背老六不满的背过了身,结果就听见了哐啷一声,是碗的声音。

黑背老六有些气的睁开了眼,就看到两个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富家子弟,走路踉踉跄跄的踢走了方才掌柜放在地上的碗,看样子是醉了。

一个胖矮呢人道,“小赵。你看这有一个乞丐呢。”

“诶,还真是。王兄,咱们刚才好像把他的碗踢走了。”那个高瘦的人回答道。

“没事。看我给你再踢回来。”胖矮的人拍了一下胸脯,然后就抬脚去踢,试了好几次,才又踢了回来。

高瘦的人一直望着黑背老六面前的酒,看胖矮的人回来了,他指着酒壶道“王兄,你看这好像壶好酒。”

“好酒?小赵你昏头了,一个乞丐哪来的好酒。”胖矮的人笑骂道。但他也是俯下身子去闻了闻,惊喜道,“杭州那一带的味道。好啊。”然后,竟然问也没问就拿起了酒壶喝了起来,那个高瘦的见状,也开始了争抢。

黑背老六本来无心和两个醉鬼计较,但他俩越来越聒噪却让他越发的烦闷了。

最后,黑背老六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声音……是一枚铜板被丢入酒碗的声音。

黑背老六不耐烦的说了句滚,两个人的火气像是也上来了,一个个纷纷撩袖子秀拳头的上前。

结果黑背老六不知从哪抽出来了一把黑金刀,轮了半圈后直直插在地上,一双黑眸里放出森森的冷意,让人不禁打一个哆嗦。

两个人立马就被吓住了,毕竟和一个有刀的疯子打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尽管他们已经醉了,但还是被黑背老六眼神里的冷意吓住了,骂了句疯子,就悻悻的走了。

结果这俩人刚拐了两个路口,就纷纷按住了自己的脖子,此时的那里,血已经在止不住的流,他们想开口呼救,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丝毫的力气去喊出一句救命,眼神里满是绝望和恐惧。

这使得他们完全醒了过来,突然想起自己招惹的是哪个人了——九门的黑背老六。

但显然太迟了,两人倒在了地上,再没有爬起来。

第二天清晨,白姨才揉着肩从打牌的楼里出来,看到门口的黑背老六一怔,随即有些嫌恶,“这种地方大晚上的你也能睡着?我刚听倒茶的小丫头说前面没几步的地方死了人的,你赶紧回去洗洗,晦气死了。”

黑背老六回答了句嗯,就起身抱着他的刀站了起来,默默扫过酒碗里的那枚铜板,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是日晚上。警察署的署长正站在张启山办公桌的对面,等着张启山批示案件。

张启山翻了翻案件记录,内容很详细,但他在被害者的死因那栏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还有照片。张启山这才清楚这警察署为什么会把这件案子递交上来。

毕竟这样干脆利落,分毫不差的刀口,不是谁都能划出来的,至少他张启山就不行。可若是让他想一个人出来,那人一定是黑背老六。

张启山询问道,“案发现场有人看到,听到些什么吗?”

警察署署长恭敬的回答道,“棋牌楼里有不少人可以证明,九门的黑背六爷曾在那条街睡过一个晚上,说是在等一个叫白姨的青楼女人。”

张启山继续问道,“那有目击人看到六爷动手吗?”

“这倒是没有。”

“那就行了,既然是这样,那这顶杀人的帽子,就不能推到六爷的头上。”张启山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

就算真的有人目击,那也多半都是谎话,黑背老六的刀有多快?他倒是很清楚。就算真是六爷动的手,就人家那身手,谁抓的住?

张启山虽然与黑背老六交往不多,但多少清楚人家的脾气,黑背老六不是随随便便就拔刀杀人的。多半是那两个不长眼的又把他当成乞丐得罪了。

反正那两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也清净。

“你既然身为警察署的署长,就多考虑一下长沙晚上的治安,增派一下人手加强巡逻,遇上那些不听劝的杂鱼,该抓就抓。”张启山补充道。

警察署的署长站直敬了一礼,“是。”

张启山摆了摆手,“下去吧。”

事情也就这样算是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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